2015年9月1日 星期二

[電影]--刺客聶隱娘_一個人,沒有同類_20150829

(註:本篇不特別介紹劇情內容,但文中可能提及劇情片段,不喜慎入)



刺客聶隱娘
The Assassin

出品:台灣
導演:侯孝賢


「昔罽賓王結罝峻祁之山,獲一鸞鳥。王甚愛之,欲其鳴而不能致也。乃飾以金樊,饗以珍羞,對之愈戚,三年不鳴。其夫人曰:嘗聞鳥見其類而後鳴,何不懸鏡以映之。王從其言。鸞睹形感契,慨然悲鳴,哀響中霄,一奮而絕。」

《刺客聶隱娘》在坎城拿下最佳導演殊榮,許多評論一致讚頌其畫面唯美壯觀;但看完電影後,在我腦中揮之不去的卻不是如畫的山水,反而是那青鸞舞鏡的簡短寓言。這部電影對話不多,字字句句卻精簡深刻;而貫穿全片的青鸞寓言,更反映在每一位重要女性角色身上。

嘉誠公主

嘉誠公主戲份有限,唯一出場的時刻是在聶隱娘的回憶當中。那場戲,她獨自一人撫著琴,沉悶的鏡頭幾乎讓人昏昏欲睡;但透過聶田氏口中公主的身世 -- 為了穩固朝廷勢力,公主孤身下嫁魏博,辭遣宮女、奴婢,令他們還籍贖身...,便不難理解隱娘口中說的:「娘娘就是青鸞,從京師嫁到魏博,沒有同類」。這樣的身世呼應了玉之決絕,而那漫長、寂寥的撫琴畫面,也就恰如其分地烘托出嘉誠公主沒有同類的孤獨。

聶隱娘

娘娘的孤獨是時勢、是命運,但她自己卻又成了隱娘命運的推手。一句「一直放不下心的,是當年屈叛了阿窈」卻早已無能挽回隱娘原本該有的人生。而談及青鸞舞鏡,還有比隱娘更孤獨的命運嗎?自幼便被迫與所愛分離、被道姑訓練成殺人凶器,最後更奉師命要斬斷舊情。不僅如此,道姑還吩咐隱娘「斷其所愛,然後殺之」;這一斬,斬的不僅是一己私情,就連更基本的人倫常理也要一併斬去。

嘉信公主

嘉信公主就是道姑,與嘉誠公主是雙胞胎姊妹。如果套用青鸞舞鏡的預言,那麼兩人原應是最親近的同伴;然而「昔罽賓王結罝峻祁之山,獲一鸞鳥」,只獲一隻,卻留下另一隻,於是兩人雙雙失去同類。嘉信公主修行劍術、學成後遂以之行「天道」;但正如她教導隱娘「斷其所愛,然後殺之」,當她斬斷七情六慾、讓自己化身為某種高高在上之道的實現工具,她便已淪為鏡中鸞鳥、沒有同類,最終連徒兒都背她而去。

田元氏

又是一樁政治聯姻,而田元氏雖然精明,卻也難逃孤獨命運。她不僅要為元家算計、為三個乳兒算計,還要掌握田季安的後宮情緣、更別提時時可能面臨文威武嚇。田季安一得知空空兒作法害了胡姬,便怒氣沖沖地向田元氏問罪;劍已出鞘,最年長的孩子卻橫身擋在父親與母親之間...。沒有甚麼比這一幕更能讓人體會田元氏的孤獨了;她舞得是如此奮力,但在性命交關的時刻,擋在她跟前的卻只有那羽翼未豐的幼雛。而除此之外,又有誰會為她算計?


嘉誠公主、道姑、隱娘、田元氏;她們每一個人都是青鸞,形單影隻卻仍奮力起舞。而究竟是什麼力量造就了她們的孤獨?是家國總該先於兒女私情,又或者人之渺小,只能在命運的洪流裡隨波浮沉?事實上,導演對女性的關注不免讓人產生聯想 -- 是否父權政治的壓迫直接導致了她們的悲哀?女性被當作政治工具,而婚姻已非愛情的溫床,反而淪為權勢的地基。

不過,若看清導演對「人」的注視,便應推斷《刺客聶隱娘》並非是對結構做出的控訴,反而著眼於身而為人的身不由己。畢竟理應是暴君的田季安,也在訴說起與窈七的過往時流露出溫柔的神情;而即便再怎麼暴虐無道,但一個會囑咐小兒不要捏著蝴蝶的父親,心中難道會不存一絲善念?於是刺客一再於暗地裡窺看,掙扎於殺與不殺之間。

最終,隱娘的凝視領她走上自己的路 -- 殺,她就是臣服於命運;不殺,她還能忠於自己。結局無疑是讓人振奮的 -- 聶田氏、聶鋒的女兒、田季安曾經的未婚妻、道姑門下的刺客...隱娘將這些身分一一捨去,於是她不僅擺脫強加的命運、更拒絕了塵世所認定的規範;從此她便問心無愧,只順從於自身信念。

算是皆大歡喜吧?但我的心情卻無法像片尾曲一般昂揚。青鸞舞鏡的寓言再度浮現腦海 -- 離開自己的社群、放下命運的糾葛,那意味著她已永遠走上孤單的路、再不能與同類片刻溫存。雖有磨鏡少年伴她上路,但那少年最多就只是一面鏡,而隱娘終將永遠在鏡中獨舞。當然,那是她的自主決定;相較於接受命運擺布,她以自由意志選擇奔向孤獨。

「鸞睹形感契,慨然悲鳴,哀響中霄,一奮而絕」 -- 比起這樣的悲,隱娘的孤獨無疑是美的;但不知怎地,我還是隱隱感到心碎。



個人評分:8 (超越水準)

註:本篇文章所使用之圖片及引述之文字及影片分屬原著作人所有,絕無侵權意圖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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